他在一处高墙前略停了停,接着紧贴墙面,大壁虎一样游了上去。这是一处荒废的宅院,他就潜伏在高墙下的阴影中,一动都不动,比月光下的石头更静默。
过了一会儿,他慢慢抬起手,折下了眼前随风摇曳的枯枝。
随着那轻弱的声响,几个黑影从天而降,单膝跪在了他面前:“首领。”
他低低的“嗯”了一声,挪了一步,让他的脸暴露在月光下。这是一个枯瘦的老人,皮肤黢黑,脸颊内陷。他的眼睛深陷在眼眶里,毫无生气,好像两颗黯淡的小石子。
他看了一圈跪着的几个手下,那阴沉的眼神让人胆寒。
他长久的沉默着,冷冷的扫视这几个人。直到手下把头低得更深,畏惧得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,才干哑着嗓子说:“你们的身手,都是很不错的。”
这罕见的夸奖丝毫没有让手下喜悦,几个人的额头上开始沁出细汗,没有人敢答话。
首领又道:“这几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。今天我要你们互相看顾。一个人都不能丢。听见了吗。”
几个人齐声答:“是。”
首领道:“该找的地方都找过了,今日去探一下镜湖山。”
几个人又答:“是。”
首领立刻听出了异样,目光像针一样刺向左侧一位青衣手下。
其他人悚然一惊,瞬息间便同时退了三尺,将青衣人彻底暴露在首领的视线下。
那个人跪在地上,牙关战战的磕着,浑身都被冷汗浸湿了。
首领的声音尖利刺耳,好像钢针一样扎着耳膜:“怎么了?”
那个人匍匐在地上,战战兢兢的说:“丙七刚才和我一起来的。”
空气中有一瞬间的凝固。
从他们的斥候营到这里,不过隔着几道街。
这是几日以来离奇失踪的第九个人。
他们奉命查探消息,从来都是三人一组,若有一人不对劲,其他两人能立刻察觉。可是这几日,不断的有人失踪。
失踪并不可怕。他们作斥候的,在城里专司潜匿刺探,仇家结了无数,对暗杀早有准备。可怕的是,这种暗杀是无法觉察的。上一刻人还在身边,一个眨眼,人就没了。
没有动静,不留痕迹。
事情惊动了首领,今日亲自带领他们几个找人,却不料就在首领的眼皮子底下,他们又丢了人!
几个人惊慌起来,不安的四处打量。
首领的瞳孔急缩,猛地咬住了牙。过了好半天才冷冷的说:“慌什么!丙七另有任务,我派出去了。”
手下们安心了。
首领哑声道:“记着我说的话。若有异动,立刻出声告知。你们都互相照应着。”
几人齐声答:“是。”
“走吧。”
首领带头,第一个翻出了高墙。
他在屋檐的阴影下游移,比真正的阴影更轻柔。他飘行雪上,连一个凹陷都没有留下。
他对自己的隐术有着绝对的信心。
他擅长这个。
他擅长将身体和意念放空,只需要微小的关节活动,就可以将自己的体重转移出去。他能打通身体内部所有的阻滞,和外界完全的融合在一起。这种融合是如此之彻底,以至于即使从一个人眼前掠过,都不会被察觉。
万物就是他,他就是万物。在他肢体之外,所有的石头,树木,所有的房屋和尘土,都在为他感知。当他侧耳凝听的时候,这世上全部的活物和死物,都在对他倾诉。
首领的呼吸突然出现了一次突兀的停顿。
应该有七个人跟在他身后。
现在只有五个。
一滴冷汗缓缓划过脊背。
首领屏住呼吸,轻柔的从一户人家屋檐的翼角翻了上去。
四个。
他踮脚站在屋顶的脊兽上。
三个。
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。
身边只剩下三个人。
这三个手下也很快发现伙伴不见了,气息开始缭乱。
他们都是最好的隐者,擅长感知气息,藏匿行踪。当他们全力戒备的时候,连露珠的滴落都不会逃脱他们的知觉。他们是伏在网中心的蜘蛛,八爪扣在了不同的方向,黑暗中全力张开了捕猎的大网。
他们重重相叠,连彼此的心跳都可以敏锐感知。一点细微的动静,都能够迅速的传递给网中的每一个人。
可是有人,在他们的网眼中穿行。
他精准的游走在每一次交错的瞬息,在他们知觉重叠的间隙微妙的潜跃。他的腾挪和翻转一定快得像一道光,又轻盈得仿佛月色,才能够在隐者们细致的体察中,游刃有余的潜息。
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!
不,这不是人!
首领的呼吸乱了。
他竭力自抑,双眸幽幽闪着莹光,向四下里扫视。他看见了他的三个手下,在阴影中急促的呼吸着,惊惧的大睁着眼睛。
首领的面孔抽搐了一下。
他绝不承认,自己竟然和手下一样,开始感到恐惧。
他指尖内扣,无声无息间,三道纤细的银丝倏地射向他的手下。
有两根银丝牵住了人。剩下一根落空了。
他心中一沉。
首领的手心中全是冷汗。他将两根银丝拈了拈,指尖传来细微的震动。他缓慢的调整气息,将自己的节奏借由银丝传递给下属。
手下很快平静了下来。银丝将他们连接为一体,他们气息相同,心跳一致,连血液流动的速度也趋于统一。
首领轻轻将手中银丝弹了弹,示意两个人跟他走。
他牵引着两个人在大城中缄默的穿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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