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显是揣度到眼前这位应是哪个高门大户出来的官家公子。
“并非。”谢思言大致道明了他们的来意。
那妇人踟蹰一下,将院门完全拉开:“二位进来说话。”
往堂屋去的路上,陆听溪小声问他何时学的景县乡野土话。他明明没在景县住过。方才他与那个邻人用土话交谈时,她就想问来着。
“我外祖从前在景县乡间待过一阵子,即便后来搬去了京师,说话也带着景县这边的口音。我便记得一些。只是外祖也受了京畿官话的影响,说的毕竟也不是地道土话。来此之后,听那些乡人说话,我再结合此前学来的,便能融会贯通了。”
他说得随意,陆听溪却是听得心惊。
语言习得其实是非常难的,尤其是那些与官话相差较大的地方土话。他竟仅仅因着短暂的耳濡目染,就能掌握运用。她记得他是不常去他外祖家的。
入屋后,那妇人点上灯,又一瘸一拐关上门,寻了两个破旧的小马扎来,仔细擦净了,面有窘色:“二位请坐。”
陆听溪注意到,她方才点灯的时候,犹豫了一下,才多点了两根灯草。而他们来前,这屋里没点灯。
那妇人骤见鲜衣贵人,一时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,起先不敢坐,见陆听溪再三示意,才讪讪在对面坐下。
屋里弥散的气息混含了谷子的香气与柴火的烟气,屋外鸡犬之声隐隐传来,面前油灯暖光微曳,陆听溪置身其中,一颗心也跟着安谧下来。只是田园生活的澹泊只是表面,就如同她先前跟谢思言讨论的那样,农人们须为生计奔忙,无论是田间劳作还是养蚕织布,都是极辛苦的。
陶潜“采菊东篱下”的悠然恬荡背后,或许是“足蒸暑土气,背灼炎天光”的艰辛。
那妇人局促,搓着手说起了白露的事:“俺那妹子,也是个有福的,不多大点儿就去了钟家做丫鬟,那钟家可是咱这景州的大户,府上的老爷太太们也都是极好的性儿……俺那妹子是个机灵的,后头去了钟家老爷那儿伺候。就是不知怎的,不上几年,就回来了。”
“俺问她可是犯了事儿被人家官老爷赶出来的,她也不肯多说,只说这里头的道道深,说了俺也不懂。俺这妹子回来后,跟她男人连番做了几样小本买卖,但都不长久。官人也瞧见了。俺这腿脚不好使,平时多指着俺那妹子接济,”妇人叹息,“俺那妹子为多赚些银钱补贴俺,随她男人出外给人做短工去了。不过俺那妹子心疼俺,每月都亲自来给俺送钱……”
她说着话,似忽然想到什么,赧然道:“俺们这穷家小户的,不讲究那许多,平日里下地做活都是卷了袖子的,给人做工都是常事,也不在意什么抛头露面的。”
谢思言问白露每月何时来给她送钱,妇人道:“每月十五。”顿了顿,“就是明日。”
谢思言沉吟一下,转头对陆听溪道:“咱们在此过一夜,等明日查问白露。”
陆听溪听见“过夜”二字,窘迫一下,道:“要不世……”
“叫哥哥。”
陆听溪意识到他们确实扮作兄妹最合适,硬着头皮道:“要不哥哥夜里宿在外头的马车上,我就在此跟白露的姐姐凑合一晚。”
谢思言径直道:“不成。”目光在这逼仄的小屋内扫了一圈,“这屋子脏乱,如今又值夏日,蚊虫多,你在此过一夜,不怕被叮得满头包?”
“可以点熏香。”
谢思言仍道不成。
她道:“我不在这里过夜,难道跟哥哥一道宿在马车里?”到底顾忌着旁侧有人,声音一低,虽然两厢语言不太通,她也不知这妇人是否能听懂她的话,“哥哥先前说不会让我露宿街头时,莫非就是打算让我与你同宿马车?”
谢思言理直气壮道:“当然。”
陆听溪拒绝:“我不。”
两人对峙少刻,谢思言率先打破沉默:“那好,你跟她在此将就一晚,我去外面马车上睡。”言罢,命随行小厮取来驱蚊虫的香跟早先备好的簇新铺盖,又取了肥皂、汗巾等物,末了问她饿不饿渴不渴,见她摇头,这才回身出屋。
待小厮将谢思言交代的东西都搬进来,他又亲自指挥着他们摆放妥当,将那驱蚊虫的香点起,这才回身对陆听溪道:“马车就停在院子外头,我睡得浅,有甚事叫我一声便是,你在院子里喊我也听得见。”
陆听溪乖巧点头。
谢思言又嘱咐许多琐碎,最后没甚可交代了,才出了屋子。
房门阖上时,一阵风来,吹得灯罩破损的松油灯明明灭灭,一阵颤动,灯火投下的阴影在屋内陈设上飘忽而过,鬼影一样。
分明是燥热的夏季,陆听溪却是打了个激灵,手臂上冒了一层鸡皮疙瘩。
屋内狭小,连个像样的床榻都没有,谢思言适才命人将炕上清扫了一番,直接让人将陆听溪的铺盖展在了炕上。那妇人用几个箱笼木板拼了个简易床,将自己的被褥铺陈在上头,倒头睡下。
陆听溪在炕上躺了两刻钟,始终未睡。
谢思言那果子酒确实好喝,她今日喝的有点多,不多时,就想去方便。
谢思言知她跟那妇人言语不通,方才已问过了茅厕何在——她从前竟未发现,谢思言这样细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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