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不敢自诩精通人情世故,却绝非迟钝。若承认他和罗敷的“私情”——不论情有多深——便等于承认,他俩一唱一和,一直把别人当猴耍。胖婶顾忌罗敷的面子,也许不会像敲打他那样叱骂责难,然而心中对她的印象,定然会一落千丈。
不如给自己揽个“单相思”的罪名,彻底把罗敷给开脱出来。他脸皮厚,不怕丢人。
胖婶还没太回过味儿来,为难道:“这个……”
虽然理智上相信了王放所说的话,但一年来养成的习惯,哪里那么容易改。
更何况,就算开口改了新的称呼,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小女郎——她是不是偷了自己的尊重,是不是骗了自己的信任?可她一件坏事没做,又承担了多少原本不该她担负的责任?
胖婶没读过书,想不明白。
王放眼看胜利在望,跟她扮可怜:“阿婶最疼我。我俩年轻见识浅,其实也都是为了白水营,为了阿父……也许有错处,但本意绝非为了骗人……”
胖婶犹豫再犹豫,脸色渐渐缓和下来。一番花言巧语的春雨淋下来,果然是化怒气于无形,有点忘了自己刚才为什么那么生气了。
罗敷见王放的口才果然救命,心头一喜,便要伸手推门,也向胖婶赔个礼。
可她还没动作,听得门里一声苍老的怒喝。眇翁总算是弄明白了来龙去脉,支着个拐杖,朝王放当头就骂。
“骗人……小骗子……哪儿学的……”
老人家口齿不清,思维比别人慢半拍,此时才不依不饶的生气。“秦夫人”比他小半百年纪。这一年来,每次都一丝不苟朝她行礼,还不是瞧在主公的面子上;他吃亏吃大了!
王放一头冷汗。差点把这位老神仙给忘了。
赶紧重新来一遍“你听我解释”,又是赔笑又是作揖。眇翁不吃这一套。老人年事已高,臭脾气格外倔强,可不像胖婶这么好糊弄。
王放道;“要么……我让秦……家女郎,也、也向阿翁赔个礼,以后我俩都以小辈身份……”
眇翁不吃这一套。还是愤怒挥手,指着内院罗敷的房间,大拐杖虚抡。
王放心微微沉,估摸着老人家的意思:“阿翁是……不愿意再让秦家女郎住家里了?不愿见她了?”
眇翁凶巴巴“哼”一声。那还用说?
王放微一犹豫,爽快笑道:“好好!就依阿翁的,我安排秦女搬出去住,以后不占院子里最好的一间房了,好不好?我不让她回来了!”
眇翁这才觉得略微顺气。嚷嚷一句:“说话算话!”
拐杖一点,回屋去了。
罗敷在外头都听见了。虽说她也有搬出去的意思。但王放见风使舵,随口把她扫地出门,还是颇觉不是滋味。
正巧此时,院门吱呀一开。王放正撞见她,吓一小跳。
“阿、阿姊……”
罗敷面无表情,跟他商量:“搬出去么,我今日就可以。容我进屋取了随身物件,再带点钱。”
王放一怔,随后赶紧拿身子一挡,悄声说:“阿姊!我怎么会真赶你!老人家身体不好,没这么发过脾气,我要是不哄,怕气坏了……”
他额头刚刚挨了一下桃木枝,红出一大片,肿了个起伏有致的包。他假作头痛扶额,顺便揉了揉。
罗敷强笑:“就算是哄,那我也是要走人的不是?”
就算是假戏真做,也必将演变成骑虎难下。这一点她已有前车之鉴。
她顿一顿,柔声补充:“我没生气,也不怪你。”
王放急了,轻轻拽她袖子,摇下袖口一片残柳絮。
“那你去哪儿?”
罗敷笑笑。织坊开了几个月,积攒了不少人脉。她要是想临时借宿别人家,不愁没人当东道主。
她随便说了个人名:“许四娘家,就在临巷子里,跟这里隔三户远。我借住几日,把织坊的事务交接胖婶,才能放心走。”
王放张口结舌,没想到她居然如此决绝,说走就走!
见她真的往侧门去了,他期期艾艾的,冲着她背影喊一句:“你……你若搬到别的住地,先别急着拆行李……”
*
送走罗敷,王放调整情绪,回到小院当中,跟胖婶眇翁大眼瞪小眼了一阵,轻轻巧巧的一笑。
“阿翁你看,秦家女郎已经搬走啦。”
胖婶还有点不舍难过,但也不好说什么,只能静观事态。总不能还出言挽留,留她鸠占鹊巢不成?
王放接着道:“这一切的……嗯,闹剧,罪魁祸首在我阿父。若非他不打招呼放我们鸽子,我也不至于出此下策,将秦氏女郎牵扯进来。所以眼下的当务之急,是找到阿父,让他出面善后,把一切都解释清楚,这样既能让咱们心安,也免了邻里间的闲话。”
大家点头。
“我已知道他在何处。我也不择日子了,明日便出发,去把他给揪回来。”
胖婶惊异。说走就走?
王放知她眼下思绪混乱,确实需要冷静的时间。他微微笑了笑,沉声说道:“阿婶莫要多言了。我王家的事情,我可以全权做主。我轻装前行,来回最多十日。在这期间,烦劳阿婶照看织坊。家里的日常开销,归你调用。今日诸般变故,莫要多嘴乱说。”
胖婶张着嘴点点头。心里想的是,十九郎大约是自己也觉得没脸见人,需要躲一阵子。
论身份,她不过东海先生家中一奴。只不过年纪辈分都大,王放也从不把她当下人看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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